“阿姨，我这只有一元七角钱，能不能卖给我啊？”
“不可以，差一分都不行。”营业员拿过我手里的书，就要往书架上放。
“阿姨，求求您了。”看到心爱的书被收回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。
——语墨（60岁，高级教师，吉林）
01
人生最美好的记忆，应该是从读书开始的。
时间追溯到45年前，那年我才10岁，正在上小学四年级。我记得那是春季开学，我们班换了个男班主任，他30多岁，高高的个子，清瘦的脸颊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。
他将一本黄色封面的书往讲桌上一放，便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起了故事。讲一个个英勇善战的将士，讲一个个足智多谋的军师，讲荡气回肠的经典战例……他绘声绘色，手舞足蹈，情绪激昂。我们都听傻了，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么多。简直是佩服极了。
快下课的时候，老师告诉我们，他知道的这些，其实都是从那本书里看到的。说着他举起放在讲桌上的那本厚厚的书。我瞪大眼睛，看清了书名——《三国演义》。
他告诉我们，要想知道的知识多，懂得的道理多，唯有多读书。
可是我童年生活的20世纪60年代，家家日子过得都很清苦，平时连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有，哪还有闲钱买书呢！
我们读的书也就只有学校发的两种课本。那本《语文》不知被我翻了多少遍，所有课文都背得滚瓜烂熟。我不知哪来的勇气，指了指他手里的《三国演义》，问老师：“哪里可以买到这样的书？”
“当然是县城里的新华书店了”。
从此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，便有了一个愿望，总有一天我要去新华书店里买一本，不，是买许多本自己喜欢的书。
02
为了实现这个愿望，我从那个暑假开始悄悄准备。
在往返于我家与学校间的小路两侧，长着一种矮小的植物，我们叫它车前子。
车前子是一种药材，每到夏末秋初，药店都要大量收购。价格虽然仅有几分钱，但大人们为了贴补家用，都会利用闲暇时间采集。
那个暑假，我每天一大早起来，为的是赶在大人们前面去找车前子。我准备了一个丝袋，小心翼翼地将车前子的果实撸下来，把那些小如沙粒的褐色果实装进袋里。回家之后，我将采集到的车前子果实在炕头上晾晒，干了以后再装起来。
就这样，整整一个暑假，我采集了满满一丝袋的车前子果实。那天，药店派车来收购，我也赶忙拿出那袋车前子果实，卖了一元七角钱。我将自己用劳动换来的钱小心放好，等待着去县城的机会。
03
说来也巧，初冬的一天，正好是周日，爸爸要去县城给生产队送甜菜。我央求爸爸好半天，他才同意带上我。
我们是晚上出发的。那夜没有风，但仍能感到透骨的寒冷。我蜷缩在装甜菜的麻袋上。身上裹着爸爸的羊皮大衣，还冻得不住地哆嗦；狗皮帽子上挂满了冷气凝成的霜花。
挨到天放亮的时候，我们终于到了县城，爸爸把我送到新华书店门口。嘱咐我买完书后哪都不要去，等他卖完甜菜来接我。
我应了一声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店门上的牌匾，只见白底红字写着“新华书店”。我在心里默默地说：我终于来到这里了。
走进新华书店，我简直是目不暇接，只见一排排的书架，一本本的书被整齐地摆在里面。我慢慢走着，寻找着我想要买的那本书。
这时，一位年轻的女营业员走过来，亲切地说：“孩子，你要买什么书？”
我怯怯地说：“《三国演义》。”
“呀，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要读名著了，了不起。”她赞许地向我伸出大拇指，然后走到贴着“文学”二字的书架前，取下那本书递给我。
我接过书，心咚咚直跳，双手摩擦着封面，不由紧紧地把书抱在胸前问：“阿姨，多少钱啊？”
营业员从我怀里翻过书的封底看了看，“一元八角”。
啊！我的心一紧。怯怯地掏出兜里的手帕一层层打开，拿起一卷毛票，“阿姨，我这只有一元七角钱，能不能卖给我啊？”
“不可以，差一分都不行。”营业员拿过我手里的书，就要往书架上放。
“阿姨，求求您了。”看到心爱的书被收回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。
“阿姨也说了不算，你还是回去取钱吧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。
“主任，这孩子要买《三国演义》，可是钱没带够。”营业员急忙解释。
“差多少？”
“一角。”
主任听了，忙从自己兜里掏出一角钱，连同我手里的钱，交给了营业员。
“您这都帮多少人垫钱了，主任。”营业员说着将那本《三国演义》递给了我。
“谢谢叔叔。”我接过书，恭恭敬敬地给那位主任鞠了一躬。
“喜欢读书，你真是个好孩子，将来一定有出息。”他说着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，“快回家吧”。
“叔叔，我家在乡下的东荒村，离这八十多里呢，等爸爸给生产队卖完甜菜，就来接我。”
“什么？你是从八十多里地以外的东荒村来的？就为了买一本书，你坐了一宿的车？”他惊讶地问我。
“嗯嗯，叔叔，你知道我们那里？”我惊奇地望着他。
“好多年前了，我在你们村插过队。”主任似乎对我越来越亲近，“孩子，你还没吃饭吧？”他没等我回话，就急急忙忙走出书店，一会儿功夫，他裹着一身冷气走了回来：“孩子，吃个面包吧，别饿着。”然后，还给我倒了一杯开水。
我接过面包和水，激动的泪水一下子湿润了眼睛。
他替我擦干眼泪，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两元钱，帮我买了本《林海雪原》，“你来一趟县城不容易，再带一本回去，好好读。将来也写书，就放到我们书店里卖。”
04
主任叔叔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，却成了我日后读书写作的不竭动力。
那以后，每逢老师和爸爸去县城里，我都会让他们帮我买书，等到后来读高中、上大学，我就自己到书店挑选喜欢的书来读了。特别是参加工作后，自己能挣钱了，买书更是没有节制，常常一次买好多本。
做学生的时候，我用纸箱装书，《夜幕下的哈尔滨》《闪闪的红星》《红岩》《林海雪原》《西游记》《岳飞传》《钢铁是怎样练成的》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等名著，便只能委屈在那些狭窄的“小房子里”。
但是，这不影响曹雪芹、鲁迅、老舍、巴金、路遥、安徒生、格林兄弟等文学大师们走近我的心灵，成为我一生的朋友。
一晃45年过去，而今，我拥有了一间还算宽敞的书房，过去委屈在纸箱里的书籍，还有我后来买的书刊，都被我宝贝般地摆上书架。看着满满的两面书墙，我常常骄傲地说，我是一个精神上的富翁。
05
禅语有云：无论你遇见谁，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；无论发生什么事，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。
感谢那位语文老师，是他的博学，引发了我的读书的兴致；感谢书店主任，是他的鼓励，提供了我写作的动力。
一生与书为伴，一世执笔为业。读书丰富了我的知识，也让我的教学能力不断提升，工作起来更是如鱼得水。
曹操说，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；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。而今，就要加入退休行列的我，每每回忆起自己走过的岁月，如果还有什么遗憾的话，那就是当年主任叔叔说“将来你也写书，就放在我的书店里卖”的宏伟目标还没有实现。
我要利用好晚年的闲暇时光，继续读书写作，一定完成这个美好的夙愿。
文/语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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