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首富魏善堂,纵横驰骋商海多年,自认为早已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,所以他做梦都没有想到,自己终日打雁,也有被雁啄了眼的一天。
如果他知道,自己千挑万选的名门世家贵公子,才貌双全的探花郎傅寅成,打骨子里就瞧不起他这个商贾出身的岳父,嫌弃他捧在手心里的唯一的女儿魏宝儿,大概会悔得楠木棺材都压不住了吧。
他的宝儿虽说是娇养着长大,却没有半分刁蛮骄纵,相反性情温婉和善,配以明艳动人的出众样貌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华,令洛阳城无数的少年郎皆仰慕和沉迷,可他偏偏有眼无珠,主动招惹了一头“中山狼”。
纯白如纸的魏宝儿哪里知道,她心心念念的傅哥哥,每次见到她时,都在强忍着心中的鄙夷和不屑,如果不是傅氏一族日渐式微,急需魏家资金来充盈和壮大傅家产业,傅寅成恐怕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污了眼。
大概是觉得亏欠了儿子,娶了位他最厌恶的商户女,傅母对于儿子极不待见正室,甚至于明显的宠妾灭妻之举,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去多管,毕竟为了旁人让他们母子之间平白生了嫌隙,不值当。
于是,自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,魏宝儿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,心思单纯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,为何曾经对她百依百顺,万千宠爱的傅哥哥,如今会用如此憎厌的眼光看着她,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。
她感到十分的伤心和委屈,情绪也低落了很长的一段时间,可她到底是父亲的乖乖女,记起了他曾经再三叮嘱过的话,切莫像小姑姑那样,为情所困,郁郁而终。
她自认没有“你若无情我便休”的洒脱和能力,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,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,不再爱他,不动情则不受伤的道理她懂。
即便是后来,傅寅成为了知府之女胡月娥,精心策划了一次“中毒”事件,将宅中的一应妻妾,休弃的休弃,发卖的发卖,她都没有争辩一句,流一滴眼泪,露出一丝半毫的愤懑情绪。
许是见她不吵不闹,平静淡然地接过自己手中的休书,傅寅成微微有些愣神,眯眸思忖片刻之后,遂将她安置在一处较偏远的庄子上。
…………
农庄的生活,固然要清苦许多,可魏宝儿却委实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。
她终于可以不用因为占了正妻之位而终日里惴惴不安了,不用看到傅哥哥那种视自己如仇人般憎恨的眼神,不用再担心他宠爱的姨娘婢妾们会时不时地挑衅和加害于自己,不用再理会那些捧高踩低,趋势附热的下人们的讥诮和怠慢。
对她来说,从大宅子到这儿无异于从地狱到天堂,何况林管事一家三口都非常淳朴善良,待她极好,而且将最敞亮最干净的正房给她做卧房,老两口搬去了偏房,而靠近柴房的那一间则住着林管事的小儿子林庭玉。
因为魏宝儿生得端庄秀丽,为人又谦和有礼,还懂得感恩,所以林管事妻子刘氏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,压根儿不会因为她是被休的就瞧不起她。
何况于此事上,傅公子本就做得不地道,说句忘恩负义都不为过,放眼天下,哪有白得人钱财却不想付出的道理。
而且就这样的付出,只要不是眼瞎心盲,大概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得了的吧。
可傅公子偏偏似猪油蒙了心般,仅仅因为她是商户之女,就疯狂地羞辱和折磨她,仿佛唯有如此,方能挽回自己被迫娶她而受损的尊严。
只是他好像忘了,虽然当初魏员外是主动上门求婿,但顶多算是利诱,并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威逼,他若是不想娶,大可婉言拒绝,何必要佯装满意,误导人家亲自把掌上明珠送入了火坑。
如今,他钱财到手,又顺利地拔除了那个眼中钉肉中刺,还娶回了梦寐以求的官家大小姐,恐怕做梦都会笑醒吧。
…………
树上繁花开,梁间燕呢喃,又是一季人间四月天。
在漫长的冬日里,魏宝儿已经完全地融入了林管事一家的生活,老夫妻俩是真心将她当自家的闺女宠,尤其是他们的儿子林庭玉,在宝儿姐第一次指导他功课时,便悄悄在心里埋下了爱慕的种子,如今早已生根发芽,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瞧着儿子那一副又兴奋又羞怯的模样,夫妻俩简直恨铁不成钢,他们家何其有幸,才能遇上这样一位知书达礼,女工精湛,擅于持家的好姑娘。
魏宝儿被林庭玉的窘样逗得“噗嗤”一笑,瓷白的小脸儿上倏然泛起两朵红云,好似天边迷人的彩霞,深深映入了翩翩少年郎的心里。
他心知肚明,自己并非读书的好料子,可他害怕失去唯一和魏宝儿独处的机会,也害怕自己与她的差距过大,所以他不得不笨鸟先飞,取长补短,以期有一日得中功名,求娶心爱的宝儿姐。
皇天不负有心人,在寒窗苦读和魏宝儿的潜心辅导之下,林庭玉终于顺利通过县试和府试,成为了一名秀才,并且是月月有廪食的廪生。
这也意味着,他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家人,亦有资格向倾慕已久的她表达他那份汹涌磅礴的爱意了。
不久之后,魏宝儿在刘氏的极力撮合之下,终于娇羞地点头应允了与林庭玉的婚事,过上了“女大三抱金砖”的幸福美满的生活,而那些不愉快的过往,早已如过眼云烟般消逝无踪了。
…………
话说如今的傅修撰,在费尽心机娶了大家闺秀胡月娥之后,才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,悔断肠。
现任妻子的所有言行举止,行事作风,无一不与他想象中的背道而驰,以至于他曾经固守的那些信念都有所坍塌,因为再高的门第等级,再响的名誉声望,都不足改变她粗鄙不堪,无知浅薄的事实。
曾几何时,他厌极了魏宝儿的商户身世,厌极了她父亲身上的铜臭味,所以即便她“天生丽质难自弃”,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却仍旧换不回他的一个眼神。
而今想起,方知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的卑鄙无耻,凉薄无情。
但大错已铸,现妻难休,更何况和好容易,如初难,他早已失去了回头的资格。
他不顾妻子的强烈反对,想方设法地凑齐了当初魏宝儿带来的全部嫁妆,然后亲自送往庄子上去了。
路途跌宕起伏,傅寅成的心思也随之百转千回起来,那无数个不眠夜告诉他,他早已悔不当初,倘若时光可以倒流,他再也不会弄丢了魏宝儿。
他自私地想,如果魏宝儿肯答应做他的平妻,他一定会倾尽所有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,弥补过去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。
只可惜,天不遂人愿,当他满怀忐忑之情到达农庄时,看到的只有林管事夫妻俩,而且还带给他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:
魏宝儿几天前才嫁给了林庭玉,今天一大早就陪夫君去府城参加秋闱去了。
回去的三辆马车上都是空落落的,一如傅寅成的心,好似凭空缺了一个大口子,冷风一个劲儿呼呼地往里窜,明明现在已经是阳春四月,他的心偏偏觉得寒凉彻骨。
他不甘心地频频回头望去,期待着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边,然后又赌气地撇过头去,只等着他千般道歉万般赔罪地哄回来……
然而,就像夏天的棉袄,冬天的薄扇,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,傅寅成的这一份迟来的深情明显有些多余,因为魏宝儿在他日积月累的辜负和伤害中,早已收回了那一颗爱他的心,尔后真心换真心,最终收获了一位爱她如命的少年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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