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过年回家》
故乡的村子很小，西边是一条由南往北流淌的溪涧，溪涧上有一座古老的用青石板和青石磙砌成的石拱桥叫：王桥。桥下常年潺潺流水，清澈见底，上下游水草丰茂，鱼虾横行，岸边四季野菜此衰彼荣。祖祖辈辈勤劳的村民常往返于村子与王桥之间，那里有大自然赐予人们无穷的野蔌佳肴。小时候总觉得溪涧与天河一样的大小，并且是遥相呼应的，溪涧比天河善良的多，天河无情的把牛郎织女这对有情人隔开不得团圆，王桥虽小王侯百姓可以随便通行，自古多少马车花轿经过王桥，成全了多少姻缘。往事如烟，也抬过去多少棺材。如果说溪涧是地平线，那故乡的村子就是地平线上的那颗璀璨的东方明珠。
村子向东南则是一条如半圆形的县乡公路环村而过，从公路东下来是一条通往村子可行车的小路，进村左转穿过村子中轴向南又连接上县乡公路，也形成了一个半圆。这样县乡公路和村庄路刚好组成一个正圆形轨迹，村子不偏不倚的像地球在轨运行。村子中央西侧有一棵三百多岁的黄莲木，周长约三人展臂合抱的大树，夏季如遮天的伞盖，枝繁叶茂，鸟雀成群。几百年来它记录了村里的悲欢离合，爱恨情仇，朝代更替，近代经历过的枪林弹雨，它身上留下深深的沧痕。今年春节回家起早专程去看看老树，可惜已是残枝孤杈，皮裂根露，真是心哀意悲：怎么就在我这代它老了，要死了？断没了我年少时的绿叶垂枝，攀枝蹬顶掏鸟的快乐。
清晨村里很安静，发小秦大海喊了一声：“老二什么时候回来的？见树伤感了吧！”我忙笑说：“昨天回家的，看到你就高兴了！你也起的早啊！我们俩有十来年没见面了吧！唉！这老树可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啊！”秦大海笑说：“那可不是么！在这里留下无数记忆终生的闹剧。村里年龄相仿的一百多号人没有几个能常见面的，这都年近花甲，快干不动了，这几年外面疫情严重，真的很想念，想回老家。现在村里都变了，你看这老树边上的池塘树林都被改造补充耕地给铲平了，成了一棵孤树，看是难活成了。”我说：“太可惜了，应该保护好！这老树是村子的灵魂。村子是变了，形状面貌都不是映像中的那个样子了，只是地理位置没变，路西拆了几户，路东也拆了几户，全是耕田，没有过去的活力了。”说话间我两慢步往西走着聊着，都有说不完的变故出新。
前面走的逍停后面撵的腰疼！有一女人的说话声，我和秦大海同时回头看，原来后面说话的是村里的老媒婆子郑娇娥，她和丈夫年春笑一起晨炼的。只见郑娇娥单凤眼柳叶眉，娇腮唇红，宝额甩秀发，修长的颈项围水红色纯羊毛长巾，走起路来长巾跟着身体在胸前轻轻的悠着，她上身穿白色双面呢羊绒大衣，拉锁解开，露出鲜红的圆领针织毛衣，双峰对峙，尽显风骚，休闲拢口裤，中跟皮鞋，看上去就是小土豪老板娘的调门子。
年春笑忙上前掏出华子递过来说：“两位老兄早上好！二哥抽一支！”我双手合拢推烟说：“谢谢弟弟客气了，戒烟十几年了。”又递给秦大海，大海低声说也戒掉好几年了。秦大海和郑娇娥没有打招呼。郑娇娥尖声笑说：“哎哟哟！现在都会健康生活了！春笑，你也得戒掉了！”年春笑笑说：“乖乖！我这不是为了应付生意吗？现在我们实体店生意没法干了，三天卖不出去一件衣服，来个客户我都是当上帝爷爷递烟给水的，都被网店给我们搞垮了。”说话间我们走上了王桥。
还有两天就过年了，可天并不冷，我们站在王桥上都感慨万千，所有人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城市，各自有说不完的故事，都留下苍老的病体。桥下清澈的水依然在流淌，还是那片蓝天那片丘陵地，但岸边的野菜看不见了，满溪涧的铁芦苇随势而长占据了整个流域，在王桥上往上下游看去，犹如两条灰白色的巨龙蜿蜒匍匐
待发，守卫着王桥。秦大海说：“听弟弟大江说近二十几年西涧都没有鱼虾了，村民打农药把有残留药瓶子仍水里了，洗刷喷雾器，残药顺流而下所到之处鱼虾顿时而亡。”我们听了齐说：“不能这么干！得把西涧的鱼虾找回来！”
路上晨炼的人越来越多了，郑娇娥笑说：“回家去吧！今早到我们家吃饺子喝两杯！喝早酒英雄一天！”我和大海都说：“现在不讲究了，年还没过就吃饺子了，不客气，那太麻烦了！”年春笑笑说：“二位哥哥，我们的根都在这里，只不过是为了讨生活各自在外飘着的，多年不见，难得能聚一起喝两杯，走吧！”我和大海还是说：“不客气，不客气了！”
我们一道往回走着聊着，秦大海说：“郑媒婆，你们开服装店了，还有时间做媒啊！”郑娇娥笑说：“时间真道是没有，这乡里乡亲的硬是打电话来托我，肉脸对肉脸的，如果推脱了人家会说我拿架子卖奸，里外不是人，索性就能做几个是几个，这不今年还做成两对呢！”又说：“不过现在农村女孩子少，男孩子多，女方条件都要求的太高了，媒婆不好当。冬月里李三猴子家儿媳妇可把我累死了，有车有房，女方彩礼开口要十八万，嘴皮子都磨破了七十二层最后也给十二万才妥帖。我们村里三十多岁的男孩子还有五六个，二十四岁以上的女孩只有一个还是研究生，你说这怎么配吧，用泥巴捏又不能用！”郑娇娥越讲越生气。年春笑笑说：“这男多女少与你个小老百姓有关系吗？把你给气的半死！天天给别人家做媒，妈么自家一个儿子还去倒插门了！气死我了！”郑娇娥怒目圆睁说：“儿子倒插门他自己愿意，我们又不能把他逼死！儿大不由娘，老了不指望他。怎么与我没有关系！昨晚上南队吉德龙打电话要给他儿说个媳妇儿，这前后庄子哪还有？拢拢后庄郝老师有一个女儿24了，是大专生在上海上班，她妈讲有好几个媒人去提亲了，条件都好，这我要是再去提恐怕也是嘴抹石灰——白说（刷）哦！”郑娇娥转而又偷笑小声说：“乖乖，我和年春笑九二年结婚的，小种彩礼才给一千块钱。现在好了大多十万起步！太吓人了，三十年涨了一百倍！“我和秦大海年春笑都面面相觑。
说话间我们进村了，年春笑说：“二位老兄，今早就到我们家吃饺子，饺子下酒越喝越有！也算过年讨个彩头！来年大发！”我和秦大海说：“年老板你们两口子回家吃饭吧，我们再走走聊聊。”村里开始有了点生气。年春笑说：“要不我们一起走吧！老婆子你先回去。”郑娇娥笑说：“那你们老弟兄几个去走走聊聊吧！我来做几个拿手菜等你们回来再下饺子。”秦大海笑说：“郑媒婆穿的和模特一样，会做饭吗？”郑娇娥调高嗓门子拍着胸脯笑说：“不是吹的，出去混了二十多年，我郑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，大荤小素，炖炒蒸煎，在我这里都不算事！等你们回来尝尝才知道什么叫拿手菜！”秦大海又多瞟了媒婆一眼。我深知他们曾经相爱过，更是初恋，那王桥也是他们曾经相约的见证。大海曾说过：“王桥没成全我的姻缘。”
在笑声中我们穿村向东走去，出村口一轮红日带着轻轻的薄纱慢慢的离开地平线，空气还有湿漉之感，田野里今年农田改造没有种麦子光秃秃的，最显眼的就是朝阳透过地平线上突起的处处新旧土坟，也看到父母的坟心里顿时伤感，清晨看到了归宿。田野里很清静，天空的白云动也不动，忽然一群野鸡从西边飞过来落在东塘埂上，定精眼看过去都在震翅抖翎，放声欢叫，对对双双。秦大海说：“我弟大江说这野鸡太多了，去年他刚种下去的花生玉米种子被这野鸡给扒的不成样子，后来缺了很多苗，都减产了。”年春笑说：“这野物多了也会成灾！”
话音刚落，一辆电动三轮车从后面按了一声喇叭又停在我们前面路边下来说：“来来来，都上车！我带你们到街上去！”哦！是吉德龙。年春笑说：“我们不去，你这么早就赶集了。”大家寒暄几句。吉德龙说：“还缺点年货，去补一点儿。你们这在外面都混好喽！我这一辈子在家种庄稼落后了。你们都在城市生活的快活啊！”年春笑说：“你也不是在城里买了房子吗？我们这六七十年代的农民工没有什么文化技术，你没出去不知道外面的苦，过年回家都穿件像样子的衣服，只是光鲜包装。在外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，听了多少恶言恶语，有时也动手过招！进过号子。所有苦难唯有自己打包和着吐沫星子都咽肚里烂了。”秦大海接话茬说：“我在外面干瓦工二十多年了，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，全身都是病，腰疼腿疼关节疼，胃病一犯就得去医院。两个女儿都出嫁了，我在县城买了个小套房，爱人生病不能上班，房贷还没还清，这几年我和老伴都想把城里房子卖了回老家盖两间房子回老家养老，我那老房子不是拆了吗，现在地方村里不给批划宅基地。德龙你老家房子好好的，多幸福！”我说：“大海，你两个女儿能补贴一点吧！”大海苦笑说：“家家都有房贷车贷的还有孩子，自顾不暇，哪里有钱补贴我们！”秦大海又说：“去年我老婆在南京住院看病，还多花了很多钱，隔省医保就报百分之二十左右，本省的可报百分之六十左右，我问前台是怎么回事：工作人员说我们把数据输进去报多少就是多少，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。跨省了报销少，全国农民缴的医保都是三百二十块钱一年，隔省报销天差地别，不公平！”年春笑笑说：“这是一国两制！”年春笑又说：“过几年不能干了一定回老家来，儿子倒插门了，指望不上，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，死也死在这里，叶落归根！外面不是家。”吉德龙笑说：“好歹你们都完成任务了，我这马上六十岁了，儿子三十了亲事还没着落，我老两口心都愁干了。昨晚上打电话给他表婶的（郑娇娥）看看想想办法帮忙给介绍一门亲事，现在我还能帮着操点心，再迟几年老了就随他去喽。”年春笑说：“我听郑娇娥说了，这前后几个庄子就后庄郝老师家一个女儿合适，大专生在南京工作，郝老师老婆说有好几个条件好的都去提过亲的，还得等她女儿回家定铎。远路没有认识的，网上的不靠谱。”吉德龙说：
“这不我前年才在县城给儿子买了房子，贷款二十年，大半辈子积蓄全投上去了，还没装修，我这辈子算是还不清了，老来怎么办？这独生子女帮扶钱一天两块多点儿怎么个养老？说句过头话当初还不如不要这儿子，老了好去敬老院省事！”你们看张三在敬老院不是很好吗！我们听的热泪盈眶，触动灵魂。我们三个人连说：“言重了！言重了！人活着一天就得有信心要奋斗！我们都把你儿子的事放心上，会有好结果的！
正在这时秦大海和年春笑的手机都响了，大海女儿从北京来电话说太忙不能回家陪爸妈过年了，要他们保重身体！年春笑那是郑娇娥来电催我们回去吃饺子的。忽转过油桃林公路上已是车水马龙，吉德龙已融入车流之中看不见了，一派繁荣昌盛喜人的景象。
——宗刚隆
——2022年4月30日.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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