寞童年的生活仿佛素描画，烙在脑海深处，线条模糊，却挥之不去。
（一）打土坷垃仗
早春的乡村，草长莺飞，杨柳飞舞，没有花，树的品种也不多。槐树、榆树还是光秃秃的枝干，杨柳刚萌芽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小草根茎间冒出白色的小麦穗花，丢下来，洗干净，加点盐，捣烂，像韭菜花，夹到饼子中间，吃起来香喷喷的。
不上学的孩子们在村子中间的大壕坑里跑来跑去，他们仨一群、俩一伙，坐在刚刚萌出新芽的柳树墩上占地为王，互相开战。
武器有自做的弓箭刀枪。弓，是将刚返青的粗柳树枝弯曲，两头用绳子或者松紧带拉紧。箭，是高亮秸秆顶端长长的一节。把高粱秸秆剥皮，别于弓弦，左手抻，右手拉，砰一声飞出。枪，用洋姜茎杆，两头各挖一个小洞，将竹篾弯曲，分头插入小洞，前面小洞掏空，捡小石子置于洞口，对准目标，放手轻弹，子弹就被发射出去。
除了大壕坑，还有一个好玩的去处，就是村东的砖窑。放学后的孩子们经常在那里嬉闹奔跑。剪子石头布，赢一方，输一方。
天擦黑，一圈孩子在村东的土窑两边拉开阵势，打土坷垃仗，攻占窑头。东面一波，西面一波，哪队最先冲上窑顶就算胜。胜利的一队将有失败的队员背回村里。孩子们手持棉花秸秆或玉米秸秆，准备围攻之后近距离厮杀。庄小妮匍匐于干草丛中，在两名队员的掩护下迅速逼近窑顶，大部分队员正面交锋，互相阻拦，谁也无法向前。
近了，更近了。距离窑顶还有一步之遥，突然一不明物径直飞向脑门，躲闪不及，应声倒地。庄小妮只觉得又冷又疼，双手一摸，黏糊糊的是血。
停止作战，我军人头挂彩！有人呐喊。
石头！
他们居然用石头射击，说好只准用土坷垃做子弹的！有人捡起小石子质问对方，孩子们乱作一团。庄小妮记不清是谁把她送回家，推的推，拉的拉，有的帮忙捂着流血的额头，孩子们手上血流呼啦，不知情地看不出来到底谁受伤。
娘骂着，慌忙跑到屋里找棉花，用火柴点燃，烧成灰烬。娘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撮棉灰，压在伤口上止血。
自此，庄小妮额头偏左位置，留下一道弯弯的犹如月牙般的疤痕，长大后依稀可见。
（二）拧柳笛
春天，刚刚萌芽的柳树、杨树比较绵软，适合做笛子。
最美的是这样的光景，瓦蓝的天，雪白的云，燕子斜剪的羽翼掠过，春风拂在脸上，阳光照在身上，心里暖洋洋的。脱掉棉衣棉裤棉靴头的孩子们换上夹袄夹裤懒汉鞋，一身轻松，可着劲蹦跳奔跑。
庄小妮是爬树高手，碗口粗的柳树，双手一抱，纵身一跃，两脚交叉攀住树身，噌噌噌一股劲爬上树干，稳稳一坐，得意洋洋。爬不上来的小孩子，抬着头，向树上张望。
给俺弄个柳树枝呗？胖胖的三伢子站在树下翘首企盼。
哦，等等儿，我先喘口气。
我要细的，粗的拧不动。
知道啦！
坐在树干上，庄小妮拽一拽这枝儿，摸摸那根，比较柳枝的柔韧度。她选中粗细适中枝条，折断后扔下去。
三伢子在树下高兴地跑来跑去捡树枝。够啦，足够啦，下来做笛子吧！
不行，还得弄杨树枝儿哩。柳笛声音太细，没有杨树笛子吹得响亮！
哦，那你爬杨树去吧！
杨树枝也收拾停当，俩小孩儿准备做笛子。细细的柳枝，稍微一拧，树皮与枝条分离，庄小妮用牙叼紧，轻轻一抽，少了主心骨的柳树皮软软的。
我要长笛，我要长笛！三伢子跺着脚喊。
还是剪短点吧，你肺气短，长了吹不响，憋气儿。庄小妮大姐姐般说。
嗯，行吧。
庄小妮截取中间三四公分长的一段，两头剪断，刮去端口表皮，露出绿绿的一截。放到嘴边，轻轻一吹，柳笛发出婉转悠扬的声音，如泣如诉。
响啦，吹响啦，一遍就做成功唻！三伢子欢呼着。
庄小妮很骄傲，笑着把笛子递给她吹。三伢子咬着笛子，左吹吹右吹吹，试了半天，一点也吹不响。
悠着劲，放嘴边，慢慢地，让气流从笛子里吹出来。庄小妮再次示范。
三伢子憋得脸蛋通红，鼻涕往下流，口水从笛子下端不停滴答。
嗨，笨蛋！用嘴吹气，不是吐唾沫，别腌臜人了！庄小妮急得直跺脚。
俺不是不会吹嘛！三伢子羞得脸红了，自个儿又折腾了半天，柳笛勉强才发出微弱地响声，笛声僵硬，一点弯儿都不拐。
铅笔粗的杨树皮紧紧包裹着枝条，庄小妮满手攥紧，才将最粗部位拧松。杨树皮厚且硬，没有柳树枝柔韧性好，稍微不注意就会开裂，庄小妮小心翼翼地用刀子截断抽空后的杨树皮，剩下十来公分的样子，刮去端口半公分表皮，两手指捏着，长长地憋口气，对准唇部，用力一吹，笛子发出浑厚粗放的声音。与三伢子细细的柳笛声和在一起。低一声，高一声，高低错落，俩人儿相视而笑。
乡村的乐器简单易学，只要你肯动脑子勤动手，大自然的材料稍微加工，便随处可取。再过俩月，槐树叶子长大后，随便摘下一片，从中间对折合拢，轻轻一吹，就是美妙的音乐。
（三）榆钱饭
早春时节，柳树最先发芽，榆树次第开花。小小紫褐色的花苞，顶在老榆树尖细的枝条之上，不仔细看，几乎看不到。春风吹过，仿佛在一夜之间，鹅黄绿的榆钱萌动而出，犹如铜钱般一串串，一簇簇挂在高高的枝头。
榆树不像杨树、梧桐能够速生，并且还容易生虫，村里刻意种植老榆树人家的并不多，好多小榆树也是榆钱落下后就地生长。于是，壕坑岸边仅有几棵老榆树早被馋嘴的孩子们盯上了，期盼一冬的榆钱，终于挂满枝头。
敏捷的孩子们，个个都是爬树好手。站在树下，抬头眺望，天空碧蓝如洗，榆钱在枝头闪光，口水不由得流下来。半搂粗的树，眨眼之间，三蹿两爬钻到树桄上，先挑一串最大的捋下来，塞进嘴里大快朵颐。爬不动树的小孩子站在下面急地干瞪眼，跳着脚直喊我要吃，我要吃！
喊哥哥，就给你扔下去。大小儿神奇地坐在树桄上。
哥！二小儿迫不及待。
随后，一串串挂着小树枝的榆钱飘飘摇摇被扔到树下。霎时，孩子们热闹起来，你抢我夺，争着往怀里藏，捋下来大把的榆钱往嘴里塞，脸里乐开花。
老人家经常说，可别小看这榆钱，吃了不仅健脾益胃下食，还能祛除小孩肚里的虫子。榆钱生吃，入口清甜，细细咀嚼后有淡淡的苦味，最好吃的做法当属蒸苦累。
大人们把捋下来的榆钱拣干净，冲洗掉表面的浮土，放到盆中备用，洒一半玉米面，一半白面，搅拌均匀。大铁锅里早已备好开水，架上篦子，铺好搌布，把搅拌均匀的榆钱倒进去，铺平整。然后，盖好锅盖，上大火蒸，十分钟即熟。出锅后，加料提味。取铁勺放进灶膛烧热，拿出来擦拭干净，加花生油，把备好的葱花、蒜末、辣椒末以及食盐一齐爆香，淋到苦累上，搅拌均匀，香喷喷的苦累饭就可以上桌了。
苦累可做主食，再熬一锅小米粥，当是春天里全家最新鲜的美味佳肴。当然，生吃也好，蒸食也罢，人们吃一两顿尝尝稀罕儿而已，大多的榆钱熟透后被风刮得满街都是，背风的墙角，堆积起厚厚的一层。
面对这大自然的馈赠之物，辛勤的农人争相收集，和进麦糠里，成为喂猪羊的上好饲料。
（四）槐花香
“又是一年槐花飘香，勾起了童年纯真的向往，儿时的玩伴杳无音信，让人不由得心伤……”一首《槐花香》勾起了多少人的童年回忆。
槐树是乡村最常见的树种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满是。最可喜的是，到了农历四月底，指头粗细的小槐树也会挂上一嘟噜脆生生的槐花。茂盛的大槐树更是满树繁花，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，采集槐花酿蜜。
犹记得那年春末夏初，全校学生统一考试。因为校舍屋顶修补，老师暂时带领同学们搬上桌子、凳子，去学校附近农户家院子里考试。院子里槐树成行，正是槐花肆意怒放的时期，整座院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
班里力气大的男生们双手擎起桌子，大步流星搬走了。庄小妮和安丽霞俩人犯了愁，俩人一前一后抬桌子，不是前面磕住庄小妮的脚后跟，就是后面的桌子腿绊住安丽霞，跌跌撞撞往前挪，累地吭哧、吭哧的，站在半路上摇头叹气。
嗨，你们是哪个年级的？抬头时，一个高个子身穿海军蓝条背心的大男孩从后面赶来，他一手搬着一条凳子正要穿过去。
四，四年级的。庄小妮犹如看到救星般，变得语无伦次。
你俩一人搬个凳子吧，我帮你们搬桌子！蓝条背心男孩笑着说。他头发很长，被汗浸湿，紧贴着额头。雪白的牙齿，阳光般的微笑，声音清脆响亮。
大男孩抄起桌子举过头顶般走了，经过身边，带起一阵风。庄小妮和安丽霞搬着凳子，相视而笑。
上午第一场考语文，作文题目《槐花香》，要求300字。庄小妮连草稿都没打，一口气写完满满两页纸。风吹来，槐花落在试卷上，细细观察，原来，槐花的花冠似蝶形，白嫩花瓣中心，是黄绿色花萼。
花影错乱，庄小妮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大男孩的海军服，说话声音响亮： 我来帮你们搬桌子吧！
（五）转风车
风车适合小女孩玩。
取一张硬度适中的纸片，一根剥掉外皮的高粱杆，一枚大头针备用。先把纸片裁剪为正方形，对角折叠三次，变为45°等腰直角三角形，沿着对着线小心隔开，中心部分部位保持连接切勿裁断，轻轻展开铺平，剩余四角不折。用大号针头（或铁丝）固定在中心部位，针尖插入高粱杆芯儿，前后不过五分钟，一个简单的风车就制作完成。手握高粱杆另一头，迎风跑起，风车随风而转，心情雀跃不已。
童年时最早学会玩的的就是折风车转风车。没有彩纸，心细的女孩子为了使风车转动时更漂亮，用蜡笔在四个角分别涂抹不同的颜色，跑起来，耳旁呼呼响，风车不停旋转，五颜六色，美丽极了。
（六）放风筝
早春的田野，麦苗尚未返青，地表踩上去硬邦邦的。
湛蓝的天空下，孩子们举着自制的风筝，在田野跑来跑去。村里的风筝大都是用毛头纸或塑料纸糊的，里面竹篾做骨架支撑，尾部拖着长长的尾巴。有的像蝴蝶，有的像蜻蜓。孩子们做的风筝只是形似，由于比例不对称，比重掌握不好，飞不高。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玩耍的乐趣，手里拽着线，撒开脚丫子迎风奔跑。有时，风筝一头栽倒地上，引起嘘声一片。有的风筝好不容易飞起来，却不小心挂到电线上，急的孩子们又蹦又跳。
邻村有个孤寡老爷爷最会制作风筝，每年开春，他都会到两个村交界的麦苗地里放风筝。老人的风筝总是别出心裁，今年拖出来一条长长的蜈蚣风筝，明年拖出来一个小巧玲珑的燕子风筝亦或蝴蝶风筝，不仅造型逼真，而且色彩缤纷，不知道老爷爷在哪里找出那么漂亮的材料。
老爷爷年事已高，不知道具体生辰年月，头发、胡子、眉毛全白了。他放风筝和别人不一样，总是慢腾腾地打开一个布袋，小心翼翼地取出风筝，轻轻地展开，慢慢松线，放线。风筝在他手中仿佛一个懂人话的大鸟，稳稳当当地起飞，并且越飞越高。老爷爷一直在慢慢放线，放线，直到风筝在天空上变成一个小点。
庄小妮经常站在自家房子上看的如痴如醉，觉得仙风道骨的老爷爷很神秘，连同他的各式各样的风筝都充满童话般的色彩。
（七）揪椎椎
早春时节，木刀沟的沙滩略显荒凉，一眼望去，白茫茫一大片。通往树林的小路上，偶尔有套着牲口车的庄稼人穿过，软绵绵的沙滩走起来很吃力，马车吱吱呀呀地响，赶车人扬起响鞭，吆喝牲口。空车尚好，载重多的，牲口扥直腿低着头向前拉车。
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，沙滩里这一片那一片冒出新绿。走近细瞧，原来是贮藏一冬的甜甜根萌芽了，长出地皮儿的部分农人叫碱草，这种草生命力顽强，扎根于沙滩下二三十公分至半米深，根部错节盘根，四处生长，牢牢地维系着沙滩的水土流失，保护地表水分平衡。
在雨水的滋润下，碱草蹭蹭一个劲儿往上钻，过不了几多时日，碱草长到大约一尺高时，中间冒出一根尖尖的椎椎。馋嘴的孩子早盯上了。
中午放学后，不肯回家吃饭，仨一群俩一伙的结伴到沙滩里找碱草，一根一根往外揪椎椎。当然，心急要不得，用力一定要均匀，椎椎才会完整整出来。抽出来的椎椎约莫一扎长，头部尖尖，尾部白嫩，越嫩越好吃。拨开外面一层薄薄的嫩叶，里面一条白色絮状物可以直接吃，嚼一嚼，又柔又软，嘴里满是清甜的味道。
不是每一棵碱草都会长出椎椎，孩子们的乐趣还在寻寻觅觅的期待中，东一根，西一根，凑在手里一大把，齐齐地攥着，比一比，看谁采得多。
椎椎可以吃得时间很短暂，稍微一长长，就要变老了。老去的椎椎仿佛棉花套子，怎么咀嚼也嚼不烂。农历三月底，未被抽出的椎椎直接窜出来了，高高的挑着，白茫茫一片。用手一摸，会扎手，冒出碱草丛一大截，风吹来，在河滩里四处飘散。
本文节选自余香敏的《童年印记》第四章乡村童趣之二春之盎然，插图来源于网络，感谢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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