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，月光如水，让一切洗却铅华，尘埃落定。
突然就想起《白鹿原》，一直不喜欢清末到建国初期那段历史，不是不敢碰，是碰了觉得难过。大概与它的机缘到了。有心无心地读，不求结局，不求惊乍，慢慢读吧。读到最后，仿佛大地是沉寂的，天空是沉寂的，这个世界是沉寂的。而我，也在沉寂之中，无依无靠，如一颗寒星，却不想飞。
说来也怪，读之中，曾多次幻想自己就是一只小鹿，奔跑在时光的红地毯上，看尘世情起情落，缘来缘去，看生死变故，天地逢迎。天高么，再矮一点就是地；地低么，再伸长一点就是天。天地尚可扭转自然，天地之间的万物，怎么可能一成不变。
变来变去，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。可生命中更多的是，我在变时，你静止；你静止时，我还在变。于是，记忆就留在阴差阳错的历史里，急需要一个人来描述，来传达。
陈忠实来了，文如其名，他用一支不会说谎的笔，忠实地记录了一段动荡的历史。说这部书厚重，因为它承载得太多，重到你不吃饭根本端不动它。说它公正，因为里面不带个人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，基本做到不偏袒，不颂扬，不夸大，不掩饰，自始自终陈老一直用旁观者的眼光在观察，在书写。我觉得这点最难得。
陈老是用四年时间写完这部书的，同时也把自己关了四年。先不说人生有几个四年可以用来挥霍，如果没有经历，没有对那个时代的感触，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。我不知道他写完时的心情怎样？是不是也如路遥写完《平凡的世界》一样，把圆珠笔抛到窗外。但我敢说他在写的时候一定不快乐，那个时代本身就带着伤，谁愿意回忆痛苦。写书用四年，要用十年来恢复元气，也许不止十年，可能是一生。
小说里多次写到人物的死，在书里，死似乎是很平常的，生命如草芥般低贱，大限到了，就必须死，没有人会为此悲哀，仿佛悲哀都是多余的事情。
先是白嘉轩六位太太的死，几乎都没有死出花样来，几笔带过，不值一提。好像她们一出场就为死而来的。还没等我们缓过劲来，下一位死者又蓄意登场了。你会感叹这就是故事，亦真亦幻，你会感慨命运多舛，死起来容易，活起来难。折腾到最后的鹿子霖，疯疯傻傻，屎尿横流，看到曾经八面威风的他，我倒希望他就死在狱中算了，那样还落得一个干净之身。也许是天意难违吧，行不善，你扛多少荣耀，就背多少嘲笑。
相比鹿子霖的死，鹿三的死很安静。他是白嘉轩一个忠实的雇工，在那个年代，主仆相处那么融洽，那么让人放心，是很少见的。这不仅说明白嘉轩宽厚，也说明鹿三仁义。中华民族良好的品德，即便在灰暗的岁月里，也是熠熠生辉的。他们之间的情谊告诉我们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是多么的重要。同时也让我们明白，良好的品性，未必需要一个显赫的身份来衬托，往往在最卑微的人身上，更能让我们看到耀眼的芳华。
鹿三的后半生都是糊涂的，从亲手杀死狐狸精儿媳后，就一直呆滞。不懂喜，不知悲。对于他，得到与失去都无关紧要。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清醒的，和主人回味往事，和主人同挤草屋，第二天早晨他就死了。一直疑惑他的糊涂是装的？还是看透世事后的淡然？这一点，我始终是没弄明白。在糊涂的年代，让自己糊涂一点未必不是生存的上策。有些事，你越弄得明白越痛苦，品到最后，再也不是原来想要的那个味了。
在读这本书之前，我浏览了内容梗概，我知道黑娃最后也死了，有几次我以为他快死了，可他都没有死。在我觉得他不该死的时候，他却死了。凭心而论，我对黑娃这个角色是看好的，虽然他和小娥开始的爱并不合理，他们的行为，我只当是对当时婚姻制度的一种挑战，不光明也可以被接受。爱没有对错，只要能坚持到底，就无可挑剔。
陈老对黑娃的描写也下足了功夫，有一段说，黑娃吃鹿兆鹏哥俩给的冰糖，吃后浑身颤抖，哇地一声就哭了。然后发誓将来挣很多钱，买狗日的一口袋冰糖。读到这段我就笑了。穷人的心就是这样容易满足，你给他一抱玫瑰，他不一定欢喜，因为他心里迷恋的是儿时别在衣襟带回家的那朵山野花，普通，但是喜欢。我想黑娃在得到小娥的那一刻，也应该哇哇大哭的，没哭，是环境不允许吧，其实他应该哭。
要说小娥，开始我对她是同情的，堕落到最后，对她始终没恨起来。说她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吧，她骨子里的叛逆倒让人赏心悦目，你说她贱吧，对黑娃的爱始终没变。人有时候就是矛盾的综合体，看到你时，冰清玉洁，离开你时，放浪形骸。爱，千万别较真。那样的话，杀死小娥的就不一定是鹿三了。
小娥死的冤，白灵和鹿兆海死的冤。有很多优秀的中华儿女不是死在战场上，而是死在自己同胞的手中。可怜，可叹，又可悲。这也是我不喜欢那段历史的真正原因。
其实每个朝代都有这样的冤屈，但我无法容忍，是因为那些人和事离我太近了，或许他们的血没有干，或许她们的魂魄没有散尽。总之对那段历史，我始终是个空白，不想去弥补。
我还想说说朱先生的死，这位先生，开始我并不喜欢他，觉得他太神，太装了。就像一群人在大嚼大咽，他却在那精雕细琢，生生地不合群，不入眼。可后来渐渐喜欢他了，不是因为他能掐会算，而是先知先觉。是他带着几位先生去参加抗日队伍，想去前线打日本鬼子，仅凭这一点，我觉得他太爱了。看到最后对他竟有几分依赖，无论白鹿原上大事小事，有他在，似乎都能逢凶化吉。
真的，如果可以，我希望朱先生不死。
他还是死了，临死之前的场景温馨中透着悲凉。尤其他头伏在妻子腿上喊妈妈那一刻，像个无助的孩子，人都是温软的，再刚直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。他让妻子给他理最后一次发。然后说：“剃完了我就该走了。”妻子并不理会也不在意：“剃完了你不走还等着再剃一回吗？”他说：“再剃一回……那肯定……等不及了！”
听完他最后那句话，我哭了。我知道，谁也留不住他了。一直到朱先生死，我才懂，他不是神，他只是个凡人，也有七情六欲，说他与凡人不一样，是他的心高洁。
再高明的作家让一个人死容易，让一个人活，却很难。我真的感谢陈老，让朱先生死得那样完美。他死得干净，死得倔强，死得震撼。他才是白鹿原真正的白鹿。
当时，我也只能这样幻想，在某个地方一定有像朱先生一样的先生诞生。世界一片清明。
故事的最后白嘉轩没有死，只是瞎了一只眼。那是对他暗中偷换鹿子霖那块风水宝地的惩罚，还是这个世界不值得他用两个眼睛来瞧？不得而知，又是一个谜。谜底似乎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没死，还是给人留下一丝希望。做好人，一定要做好人。
应该死的都死了，可轰轰烈烈的情爱还在。
书里对情爱的描写很多，但相对《挪威的森林》，这里的描写似乎更原始，更幼稚，更热烈一些。性爱是很美妙的事情，陈老的描写也很撩人，然而这样大张旗鼓地渲染，把当时的社会衬托得更黑，更脏，更丑了。我总以为在那个贫瘠的年代，性爱应该是迟钝的。温饱思淫欲，看来也不尽然。也许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月里，性爱是唯一值得贪恋的事情。
食者，性也。
也许是陈老写烦了，写到鹿兆鹏和白灵的激情场面，竟是点到即止，最浓的一笔，就是鹿兆鹏临走前吻白灵的乳房，那对颤颤悠的小白鸽。除此没有更多的笔墨。简单的勾勒，写足了两性的羞涩和满满的爱。情到及至，是大平淡。
陈老这种由疯狂到含蓄的描写，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人性的苏醒？来不及思索。
其实书中所要表达的不止这些，里面有家庭的纷争，家族的纠缠和改朝换代的动荡。现在的白鹿原一定也是繁华昌盛的，就是不知，在哪一片罂粟花下还藏着前人的欲望和疯狂。故事在一片苍茫中戛然而止，如琴音散落。
命若琴弦，拉紧，弹响。命若琴弦，一切都是宿命。
............试读结束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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