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有勋,刘晓东:《大学衍义补》与朝鲜中宗时期的经筵进讲

化有勋,刘晓东:《大学衍义补》与朝鲜中宗时期的经筵进讲

摘要:朝鲜王朝建立后,形成了以“三讲”为基本规制的经筵制度,并成为朝鲜君臣政务处理与政治斗 争的一个重要场域。《大学衍义补》传入朝鲜,正值朝鲜王朝“朋党政治”渐趋激烈化时期。以传统“大学”之教 为学问特色与优势的“勋旧派”,与主要以“小学”为学术根基的“士林派”,围绕经筵主导权展开了激烈争夺。 而中宗国王出于平衡政局的目的,发动“己卯士祸”,对“士林派”予以打压,“勋旧派”为确保自身经筵主导权的 稳定,在逐步将“小学”之教从经筵讲席清除的同时,也将《大学衍义补》纳入经筵讲读,并占据中宗朝经筵讲席 长达近二十年。

《大学衍义补》是明代丘濬所著的一部“帝王学”之书,他有感于“宋真德秀《大学衍义》止于格致诚正 修齐,而阙治国平天下之事……乃采经传子史,辑成是书”。 该书一经问世,就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反响, 孝宗皇帝特下诏嘉奖,“命录副本付书坊刊行”,又“摘其要者下内阁议行”[1] 。及至明神宗时期,万历皇帝 也因其“书古今事理备具,考论节目精详,有禆政治”,下令“重刊传布,俾天下家喻户晓,用臻治平”,并钦 命近侍大臣撰文为序,“昭示朝廷明德、新民、图治至意”[2] 。学界对丘濬及其《大学衍义补》的相关研究, 可以说业已十分丰富,但对《大学衍义补》在东亚区域的传播与影响,还是少有关注的一个话题① 。同时, 该书在朝鲜中宗国王时期,曾占据经筵讲坛长达近二十年,但随后的很长时间内则几乎消逝不见,其中 之原委也不能不耐人寻味② 。因此,本文拟就《大学衍义补》与朝鲜中宗国王时期的经筵进讲问题,略做 探讨分析,就教于方家。

一、朝鲜王朝的经筵制度与“三讲”

“经筵”是中国古代皇帝的一种教育方式,至迟在宋真宗时期,就已成为“皇帝家法”的一种教育制 度[3] 。明朝建立后,虽然并未立刻恢复传统经筵制度,但朱元璋本人却时常召儒臣进讲经史。及至正统 元年( 1436),杨士奇等人为加强对幼冲即位之正统皇帝的教育,特上疏开讲经筵,才正式成为定制,并累 朝因之[4] 。中原王朝的经筵制度,对朝鲜半岛地区也产生了一定影响,至迟在高丽王朝时,就出现了以 “经筵”命名的御前讲读[5] 。朝鲜王朝建立后,在继承前制的基础上,经筵制度也不断发展完善[6]。

朝鲜太祖国王李成桂即位之初,就设立经筵官,“兼掌进讲经史”之事[7] 。但朝鲜王朝初叶也如明初 一样,“经筵”尚未形成制度化的常态,“虽设经筵,停讲之日盖亦多矣”[8] 。世宗大王即位后,强化了经筵 进讲制度,专门设置经筵厅,“加设经筵官,知经筵一人、同知经筵一人、侍讲官一人”[9] 。又设弘文馆掌内 府经籍,治文翰,备顾问,“并用文官,提学以上以他官兼,皆带经筵”[10] 。 自己更是“好学不倦,每日御便 宫视事,退御经筵,除奉上王游宴之外,未尝暂废”[8] 。成宗国王时期,增置弘文馆官职,“王日开讲筵,宰 相、台谏亦令轮参,又有夜对,以尽群下之情”[11],经筵制度得以确立,并形成了每日三讲(朝讲、昼讲、夕 讲)的基本规制:

我朝日三御讲筵,谓之法讲。前一日承政院揭示粉板曰:来日某时讲朝讲,则领经筵事一 员,知经筵事、同知经筵事中一员,特进官二员,承旨一员,玉堂上下番两司各一员进参;昼讲如 朝讲,而领经筵事不与焉,特进官一员轮对,宗臣、武臣各一员,两司城上所诣台者微禀同入;夕 讲如昼讲,又有召对焉,夜对焉。特进官之设,始于成庙朝,只参朝讲,中庙朝命并入三讲[12]。

可见,成宗国王时期已然形成了“日三御讲筵”的“法讲”制度。其中参与“朝讲”的官员有领经筵事 一员,知经筵事、同知经筵事中一员,特进官二员,承旨一员,玉堂上下番两司各一员;“昼讲”“夕讲”大体 与“朝讲”相同,但领经筵事官员不用参与。及至中宗时期,又将特进官入侍,扩展到了“昼讲”与“夕讲” 之中。

关于“三讲”之间的讲授关系,成宗国王即位之初,首先就“朝讲”与“昼讲”,大体确定了这样的基本 规制,“朝讲,音、释各三遍后,上读音、释各一遍;昼讲,上读朝授音、释各一遍”[13]8册444 。不久之后,随着 “夕讲”的开设,又有所调整,规定“昼讲”主要讲解“朝讲”所授内容,而“夕讲”则讲解前日所授内容,“昼 又讲朝授,夕讲前日授 ”[13]9册 113 。也就是说,三者之中,“朝讲”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,“昼讲”与“夕讲”主 要是对“朝讲”学习内容的进一步复习、巩固和提高。因此,“朝讲”参与人员的身份与地位,及其对国家 政治的影响力,也是相对较高的。

李光涛通过对《朝鲜成宗实录》相关经筵资料的分析,认为朝鲜王朝前期的经筵“既无进讲之仪式可 言,又无什么‘讲章’之虚套,而乃是君臣之间临文发挥,随事讨论古今得失之所在”,尚处于不太完备的 状态[14] 。与同时期的明朝相比较,朝鲜王朝的“经筵”在制度建设方面,确实还有许多不足之处。但从国 家政治生活的角度来看,则也与明朝类似,“经筵”活动常常并不限于“学问”研习本身,还不时延展到了 国家政务、政事的讨论上,“大抵朝讲,则大臣、台谏,皆入侍,时政得失,民间疾苦,亦得闻之矣”[15]18册623。 这使朝鲜王朝的经筵制度,也如明朝一样,成为了朝廷政务处理与国家政治斗争的一个重要场域①。

二、《衍义补》传入与中宗时期的进讲

丘濬的《大学衍义补》,是对宋代真德秀《大学衍义》的一种补充。而《大学衍义》作为劝导“人君治 国”的帝王之学,早在吴元年( 1367),就在儒臣宋濂的推荐下,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重视,他命令将该书 “大书揭之殿两庑壁”,不仅自己时常观览,还曾命宋濂在西庑为群臣进行讲解[16] 。这一政治举措与风 气,对朝鲜王朝也产生了一定影响,太祖国王李成桂即位后,也在大臣的建议下,“命大司成刘敬、内史舍 人柳观更日入值,进讲《大学衍义》”[8]。“大学”之学问,也由此成为朝鲜王朝经筵进讲与君臣研习的重要 内容。及至成宗国王时期,朝鲜儒臣李石亨认为“真德秀《大学衍义》一书,其论帝王为学之本,为治之 序,善恶之所以分,治乱之所自由,极尽且备”[17],但内容略显繁杂,不利进讲,遂与洪敬孙、赵祉、闵贞等 一起,对该书进行删裁、增补,撰成《大学衍义辑略》一书,并成为经筵讲读中的一个重要参考文献[13]8册650。

《大学衍义》重点在于培育帝王的“内圣”之德,因而对帝王“外王”之功,则少有述及。而丘濬《大学 衍义补》的出现,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《大学衍义》的这一结构缺陷。因此,该书一经问世便引起了明孝 宗皇帝的重视,也因此引发了朝鲜方面的注意。据《朝鲜王朝实录》记载,成宗二十五年(明弘治七年, 1494),朝鲜赴明使臣安琛在北京自购了《大学衍义补》一书,将其带回国内,并进献给成宗国王[13]12册462。这也是目前所见诸史料记载中,《大学衍义补》传入朝鲜的开端。

《大学衍义补》传入朝鲜不久,成宗国王便因病去世,随之即位的燕山君,沉溺于暴政与朝臣的争斗 之中,经筵进讲几乎废弛不举。中宗元年(明正德元年,1506)9月,吏曹判书柳顺汀、知中枢府事朴元宗、 副司勇成希颜等人发动政变,迫使燕山君退位,并迎立成宗另一子晋城大君李怿嗣位,成为朝鲜王朝历 史上的中宗国王。

中宗国王即位后,经筵制度也日渐恢复正常,此时确定的“朝讲”进讲书目为《尚书》[15]14册 84页;到中宗 四年(明正德四年,1509)4月3 日,又开始进讲《春秋》[15]14册329;中宗七年(明正德七年,1512)7月4 日,进讲 朱熹、蔡元定的《易学启蒙》[15]14册565;中宗十一年(明正德十一年,1516)10月2 日,换讲《礼记》[15]15册232;中宗 十二年(明正德十二年,1517)8月 8 日,讲《大学衍义》[15]15册308 。中宗十三年(正德十三年,1518)1月4 日, 在赵光祖等人的力主下,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久废的“昼讲”之制,开始在“昼讲”中进讲《小学》[15]15册384。

可见,《大学衍义补》在朝鲜中宗国王统治的前期,还未被纳入朝廷的经筵进讲之中。但从《朝鲜中 宗实录》的记载来看,该书在朝鲜君臣中还是有着一定影响的,在经筵进讲的对答中,也不时被朝鲜君臣 提及。中宗三年(明正德三年,1508)3月 14 日的“朝讲”中,在讨论“风闻言事”问题时,领经筵事大臣成 希颜就谈到“有丘濬者,识见甚高,撰《大学衍义补》,极言风闻之非。臣尝观之,以为甚是。”[15]14册238 中宗 十四年(明正德十四年,1519),中宗国王在与群臣讨论国忌日服色的时候,大臣安瑭也引述了《大学衍义 补》中关于“浅淡服”的相关言说[15]15册555。

就现有资料来看,《大学衍义补》被正式纳入经筵“朝讲”,似乎是在中宗十九年(明嘉靖三年,1524)。 据《朝鲜中宗实录》记载,这年7月22 日,中宗国王“御朝讲,讲《大学衍义补》”,并与领经筵大臣南衮就其 中的“公铨选之法”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探讨。[15]16册323可以说,《大学衍义补》似乎有些略显突兀地进入了 朝鲜王朝经筵进讲的行列,并且占据了“朝讲”的最高位置。之所以说“略显突兀”,主要有这样几点 原因:

第一,中宗十二年,就已进讲过《大学衍义》,再进讲与之同类的《大学衍义补》,可以说是略有重复之 嫌疑。而且,就《大学衍义补》在当时朝鲜的地位、影响来说,与一些大臣推荐的《性理大全》等书[15]14册339页 相比,还是有所差距的。

第二,中宗十三年,赵光祖等人重启“昼讲”,并一改常制新讲《小学》一书,显然是意欲进一步提升 《小学》的地位,实际上是为《小学》进入“朝讲”做准备。

第三,《大学衍义补》一书,虽然为朝鲜君臣所接受,但对其内容,还是有着诸如“其议论有不纯正处”[15]17册166 之类的种种非议。将这样一部有“争议”之书纳入“朝讲”行列,似乎也有些草率之嫌。

但不管这样,《大学衍义补》最终被纳入到了经筵进讲的行列之中,而且出人意料地竟然占据中宗朝 经筵讲席,长达近二十年之久。直至中宗三十七年(明嘉靖二十一年,1542)9月,检讨官洪昙上疏指出 《大学衍义补》已经进讲多年,一直未能毕讲,主要原因是中宗国王近来少御“朝讲”,只在“昼讲”“夕讲” 讲读,拖慢了速度。因此,鉴于现在讲义所剩不多,希望中宗国王勤开“朝讲”,争取在一个月之内结束 《大学衍义补》的进讲。对此,中宗国王予以了认可,“大抵朝、夕讲,相间为之,《衍义补》余卷不多,则数 御朝讲可也”[15]18册623 。然而,即便如此,《大学衍义补》进讲的真正终结,还是拖了近半年之久。中宗三十 八年(明嘉靖二十二年,1543)2月 13 日,弘文馆官员在上启中才提到“《大学衍义补》,今将毕讲”,并询问 “毕讲后,经书进讲事,前已议得,经书中以何书进讲?”中宗国王则给出了“先讲《周易》”的答复[15]18册660。

可见,《大学衍义补》在朝鲜中宗时期的经筵进讲,大致起于中宗十九年七月,结束于中宗三十八年 二月,长达近二十年。之后,中宗国王虽然确定了继续换讲《周易》的计划,但由于其后不久就罹患重病 去世,这一计划并未能很好执行。新即位的朝鲜明宗国王,则在大臣尹仁镜等人的推动下,确定了“朝、 昼讲则《小学》,夕讲、夜对则《孝经》,以此迭讲”的经筵讲读计划[18] 。从此,《大学衍义补》在很长一段时 间内,离开了朝鲜王朝经筵进讲的讲席。

三、《衍义补》进讲背后的朝鲜政争

《大学衍义补》传入朝鲜后,正值朝鲜王朝政治斗争相对激烈化的一个历史时期。朝鲜世祖李瑈时 期,围绕着专制王权与中央集权的强化,一部分受到世祖信任、优待的功臣群体,在政治生活中发挥了重 要作用,也形成了后来被称为“勋旧派”的政治势力,一直占据朝鲜政坛的中枢位置。成宗国王即位后 , 不满于“勋旧派”势力过大,开始引入新兴的“士林派”以制约、抗衡“勋旧派”,从此,“勋旧派”与“士林派” 的权力斗争不断加剧[19]。

“士林派”在燕山君时期受到王权的强烈打击,发生了朝鲜王朝历史上第一次“士祸”——戊午士祸 (燕山君四年,明弘治十一年,1498),“士林派”官员被大量流放、问罪。数年后,燕山君又发动了第二次 “士祸”——甲子士祸(燕山君十年,明弘治十七年,1504)。这次“士祸”,燕山君不仅针对“士林派”,也对 “勋旧派”进行了无差别的打击、杀戮与迫害。这种局势下,“勋旧派”与“士林派”暂时抛却成见,在朴元 宗、成希颜、柳顺汀的领导下,于 1506年发动政变,幽禁燕山君,迎立晋城大君李怿,史称“中宗反正”。

李怿即位后就为“戊午士祸”平反,使“士林派”元气有所恢复。但朝政大权依旧掌握在以“三大臣” (朴元宗、成希颜、柳顺汀)为首的“勋旧派”手中。为巩固势力,他们要求中宗国王以“靖国”之功,重点对 勋旧派官员进行封赏,前后多达数百人。这引起了“士林派”的极大不满,他们以封赏过滥,且“听闻”所 封多有不实的名义,进行驳斥、批评。“勋旧派”也随之进行了反击,其中《大学衍义补》中宋人胡寅及丘濬 本人,关于武则天“风闻言事之失”的议论,就成为他们一个重要的学术依据① 。之后,双方的权力斗争 , 围绕着争取王权支持这一核心,也渐渐深入地扩展到了“经筵进讲”这一政治与学术场域。

中宗时期的“勋旧派”与“士林派”,虽然从学问属性上都属于程朱学派,也就是朝鲜所说的“性理 学”。 但从其学术基础来说,还是多少有所偏重。“勋旧派”由于长期主掌政坛,主持对主上“帝王”能力的 培养,也形成了其侧重于以“大学”为核心的经学学问的特色与优势。而“士林派”作为后起的政治势力, 其核心人物的学术根基则主要以“小学”为主,②这也成为他们与“勋旧派”争夺经筵主导权(“得君行道”) 的重要学术武器。

中宗国王即位后,经筵的主导权自然控制在了“勋旧派”的手中,力推以“大学”为核心的经学教育, 也将经筵作为他们影响、亲近国王,进而操控国政的一个重要方式与场域。对此,“士林派”领袖金安国, 曾试图予以改变,他以“废王(燕山君——笔者注)进讲《春秋》,至于遏人欲存天理,全不致意讲明,而或 至诛乱贼之事,反覆问之,其所降旨,必举《春秋》强臣叛乱之事……终至大败”为例,希望中宗像成宗国 王时期那样,改讲《性理大全》[15]14册339 。但这一建议,显然是不会被“勋旧派”采纳的。

之后,“士林派”采取迂回政策,积极推动在四学儒生、地方乡校中推进“小学”教育,并形成了一定的 规模与影响力[15]15册233 。中宗十年(明正德十年,1516),为制衡“勋旧派”势力的扩展,中宗国王起用“士林 派”核心人物赵光祖,“士林派”势力大增。中宗十三年(明正德十三年,1518),在赵光祖等人的力主下, 恢复停摆已久的“昼讲”,且不与“朝讲”同步,额外进讲《小学》诸书[15]15册384,使“昼讲”成为“士林派”争夺 王权支持的一个重要学术阵地,君臣间“相与论难不辍,或至日晏”[15]18册452。

然而,随着“士林派”势力的快速增长,不仅与“勋旧派”的矛盾进一步加剧,也引起了中宗国王的疑 虑与担心。为进一步平衡政局,他于中宗十四年(明正德十四年,1519)底依托勋旧派洪景舟、南衮、沈贞 等,发动了“己卯士祸”,将赵光祖等士林派官员抓捕、流放,不久又将赵光祖赐死,使士林派势力受到重 创。不过,中宗国王的目的,并不在于消灭“士林派”,士林派在朝廷中依旧还有一定势力,同时,他还任 命与士林派关系较好的金安老为吏曹判书,并将女儿孝惠公主嫁给其子金禧,以此来牵制勋旧派。因此,“昼讲”及讲读《小学》之事,在“己卯士祸”后依旧被延续了下来。《朝鲜中宗实录》中宗十五年(明正德 十五年,1520)4月5 日的记录中,就记载了中宗“御昼讲,讲《小学》”,并与侍讲官郑士龙就“忍”的问题, 进行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讨论[15]15册642。

这一局面,显然是“勋旧派”不愿意看到的。在这年6月 19 日的“朝讲”中,领事大臣李惟清等就借讨 论王安石变法问题,对赵光祖等人的倡导“小学”之教,进行了抨击,认为“近年光祖之徒,假托《小学》之 道,谓唐、虞之治,一朝可立,故人皆惑之”,并提醒中宗“今光祖之类,虽已伏罪,亦当戒谨,而防其复起之 渐也。人心操舍之无常,甚可畏也。”[15]15册669次年(中宗十六年,明正德十六年,1521)9月4 日的“朝讲”中, 南衮等人则以中国许衡、陆秀夫故事为说辞,正式提出了回归“大学”之教的建议:

许衡,一时大儒。当世祖立国之日,中统至元之治,皆衡之功也……而以《大学》修身为本 之言,尤为精切……近者儒士皆驰骛于外,名为做治心之功,而不事于读书、制述,无开心、明理 之学,而有饰外、遗中之弊,不亦误耶? 如《小学》诸书,岂有以读书为不可哉? 又岂有不读书而 能有用哉? 其弊至今犹存……宋臣陆秀夫航海之时,亦劝讲《大学》章句。况在平时,其尊师、 重道之意,尤不可不念也。[15]16册61

于是,随着“朝讲”《大学衍义》的即将结束,在南衮等勋旧派大臣的极力主张下,经郑光弼提议,最终 确定在“朝讲”开始正式讲读《大学衍义补》。 同时,将尚未讲毕的《大学衍义》剩余内容,放置在“昼讲”中 继续讲读。而作为“士林派”学术象征的“小学”,则被从中宗国王的经筵讲席中逐渐清除出去,“大学”体 系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,《大学衍义补》也于这种机缘巧合中,首次登上了朝鲜王朝的经筵讲坛,并在其 内部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中,延续了近二十年之久,也对朝鲜王朝的政治文化产生了更大的影响。

不过,及至明宗国王时期,随着“士林派”的再度崛起,并在朝廷政治斗争中获得胜利,《大学衍义补》 也随之渐渐退出了经筵讲坛。直到近二百年后的朝鲜英祖国王(在位时间 1721— 1776年)时期,才再度 进入朝鲜王朝的“经筵”行列[20]。

四 、结语

朝鲜王朝建立后,沿袭前制,设立“经筵”,对国王进行“帝王学”教育,并日渐形成了所谓“三讲”(朝 讲、昼讲、夕讲)的基本规制。不过,经筵活动的内容,常常并不限于教育及研习学问本身,也包括了对国 家政事的讨论与处理,因而“经筵”也成为朝鲜君臣政务处理与政治斗争的一个重要场域。

“大学”之教,一直是东亚儒家政治文化中“帝王学”的重要内容。丘濬《大学衍义补》问世后,不仅得 到明朝君臣的重视,也引发了朝鲜方面的关注,并很快传入朝鲜半岛。《大学衍义补》传入朝鲜前后,正值 朝鲜王朝“朋党政治”渐趋激烈化时期,“勋旧派”大臣与新兴的“士林派”势力,围绕朝廷政治的主导权 , 展开了殊死争夺[21],并延展至学术领域之中。“勋旧派”由于长期主掌政坛,形成了其以传统“大学”之教 为核心的学问特色与优势;而“士林派”的学术根基与学术武器,则主要以“小学”为主。中宗国王即位 后,经筵的主导权虽然控制在“勋旧派”手中,力推以“大学”为核心的经学教育。但“士林派”却采取迂回 政策,积极在四学儒生、地方乡校中推进“小学”教育,并在中宗十三年成功将“《小学》诸书”纳入“昼讲” 行列,以为进一步夺取经筵主导权做准备。

“士林派”崛起及其与“勋旧派”矛盾的加剧,使中宗国王出于平衡政局的目的,依托“勋旧派”大臣发 动“己卯士祸”,对“士林派”予以打压,士林派势力受到重创。而“勋旧派”为确保自身经筵主导权的稳 定,逐步将“小学”之教从经筵讲席中清除。同时,在《大学衍义》即将毕讲的情况下,由南衮、郑光弼等勋 旧大臣主导,最终确定了续讲《大学衍义补》的讲读计划。于是,中宗十九年七月,《大学衍义补》正式登 上了朝鲜王朝的经筵讲坛,并从此占据中宗朝经筵讲席长达近二十年。可以说,《大学衍义补》的经筵进 讲及其之后的退出,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朝鲜王朝中后期,朝廷政局及政治文化演变的基本脉络与 趋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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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海南大学学报(人文社会科学版)2022年第2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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