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6年深秋,我们连在苏南金坛茅山方山地区打坑道。我们排上大夜班。晚8点进坑道,排险、扒渣、测量、钻孔,装药,到下班前,按时爆破。除连队值班首长、带班排长和爆破组外,其他人副排长带着下班
老连长这天值班,他44年当兵,军龄比我年龄大2岁。我64年底入伍时,还有军衔,他是大尉。2年下来,发现他人虽严肃,要求不马虎,但平易近人。
打这坑道口时,因遇上沙石层地段,他硬是在坑道口坚持48小时未下工地,直至掘进到岩石层。
他还有个特点,喜欢和战土聊天讲故事。常以亲历的事教育人。
他是山东胶东人,穷苦农民家庭出生,16岁抗日时当兵跟首长做通讯员,后上东北打老蒋一直打到云南贵州一带。
抗美援朝经历过长津湖战役,一直打到汉城。朝鲜撤回后,在泰州红旗农场种过田,在上海修过虹桥机场。
记得今年春,我们从无锡行军到方山,2天半行200多里,我的脚板第一天由无锡走到常州时,就磨了几个血泡。
他检查到我,对我说:"没事,红军2万5千里,人人练出铁脚板。你看我,从山东到东北,从东北到云贵,从国内到国外,除坐过两次火车,其余全是两条腿!在朝鲜第五次战役从汉城回撤三八线,一个月磨成铁脚板。"说着亲自为我挑破血泡,然后叫卫生员给我上药。
第二天行军,他要将我背包行囊放汽车上。我决没答应。又要班长安排他人给我背枪,我更不同意。我虽入伍一年多些,但我己是副班长、共产党员、连队学毛选标兵。
我是爆破组长,在排长指令下,我下达口令,各人按序点好导火索,排长垫后,连长倒二,我倒三,跑步撤出坑道。
坑道里冬暖夏凉,此时是深秋,内外温差不大。从坑道里出来,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。我们拉下口罩,深吸几口,在道口外场地上静等爆破声响。
轰、轰轰,拔心炮先响。
轰轰轰轰,四腰炮。我是爆破技术能手,要是没点技术和经验,还真分不清这"轰轰轰"是几响。
轰轰、轰轰,轰,顶炮脆响。
轰轰轰轰,四声闷响,脚下也有点震动。最后四炮是底炮。它既将坑道掘进部的底部石层炸飞,同时也把上层炸下的石块再炸翻一下,使大石块减少,便于扒渣装车运出洞外。
"没有哑炮!"我宣布。
"有哑炮?断面不齐整,也把你技术能手下了!"老连长向堆圆木的地方一指:"休息下,喝点水!"
"连长,您大放宽心!"我胸有成竹。
我知道,爆破不出伤人事故第一重要。不出哑炮,是基本要求。作为合格爆破手,还要能测量,能根据掘进部位的石质、掘进进度确定钻孔数和位置,决定装药量。能根据断面爆破手点炮数、点炮顺序、撤出坑道距离等决定各炮导火索长度,撤出人员顺序,保证安全,保证断面质量(符合图纸要求)。何况,我入伍第一年底,就评为二级爆破技术能手,我入伍后,自跟我师傅(老班副)学徒至今,无事故,无哑炮,营技术员每次检查我的掘进测量和爆破质量均为优。
虽是深秋,但江南的山坡上,夜晚里那被电灯光照射下的"绿",还让人陶醉。马尾松枝叶绿得发蓝,远点树丛草丛深绿,近处地面青草那碧绿…正当我在欣赏这"绿"时,"连长,您再讲个故事!"有人提议。
"好啊!"我赞同。
放炮后,坑道里要通风排烟。而且防止哑炮事故,短坑道也要15分钟以后进去排险(排险也是爆破组工作),象今天这掘进二百米的坑道,要半小时以上。正是休息时间。此时也是凌晨3点左右,人最易犯困。
"好,老连长!讲一个"。排长的话引来掌声欢呼声。人虽不多,但在寂静夜晚的山坡上,倒很响亮。疲劳一扫而花。
"看来,我这连长当不下去了!"
"当营长?"我脱口而出。
他望望我,难得地笑了下。一本正经地说:"我这人,没文化,肚里那点陈芝麻都被你们掏空了,还能当营长?"
我心想:"这话恐是实话,一是经常讲故事,二年了,开联欢会讲,平时谈心讲,上班休息时讲,是讲不少了。
二是他文化真的不高,我看他写的字不怎么样。再说,我当兵时,见到大尉的,起码是副营长。连长指导员上尉有不少,但我没见过第二个大尉连长。
65年中,就取消军衔了。肚中虽有疑问,连长再平易近人,我这新兵蛋子也不敢问人:"他大尉,怎么只做个连长?…"
"好,珍惜今天机会,和你们交流个看法吧!你们说我这连长做得如何?"
"好!""好连长…"他摆手制止。
"我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一个,叫你们24小时,除睡觉,都干事!"他顿了下。
"事实上,我也是从首长那儿学来的。自当兵时起,直至今天,只要在部队,我似乎没闲过。你们排长当兵快十年了,你们当兵也有二年三年的,你们在部队哪天清闲无事过?"
我细想,还真的没有。星期天也有"天天读"、"天天练",其余时间做好事、读书、写信、打球、唱歌…"
"十八班副,你是小知识分子,你说对不对?"连长问我。
"还真这么回事。"我实话实说。"
"是啊,无事生非。眼一闭就睡觉,眼一睁,就有事。你还有时间胡思乱想?"
我们都笑了。
"好了。这不是政治课,算我给你们赠言。但象毛主席教导的,向白求恩学习,做一辈好事,不容易!"
"排险时间到了。",他看下手表说。
排长领我们去排险,他仍按惯例,手拿钢钎,走在最前面。排长不让。他说:"这班岗怎能坏规矩!"
爆破时,坑道有震动。每次爆破后排险,不只排新断面,更要从道口一路检查排险的,前边检查最重要,最危险地方他先上,然后按险情再分配排险、支撑。值班首长、带班排长都在前边,我随其后,既当助手,也关注连长、排长安全。在一定程度上,这排险也关乎全连官兵的安全。虽不是打仗,但施工中建立的官兵情、战友情至今也深嵌在我心底!
原来,组织上都找他们谈过话。这是连长跟我们上班的最后一次值班,第二天,他就去学习了。这年底,他们双双退伍。
56年过去了。回头想想自己一生,是没闲过多少,至今忙家务、看影视、读新闻、写头条、散步、查病、看病、亲友小聚…
但从我人生中,悟出老连长话的真意,无事生非有道理,做事无非不绝对。关键是:贪图享乐,正事不做会生非;做正事、做好事不生非;自觉做正事,做好事,才能一辈不生非。
我遗憾地是,一辈没干什么大事,还做过错事。欣慰的是,没干过坏事,没有意做过错事。回望一生,做一辈好事是不容易;知足的是,对国对民对家对己,还算问心无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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