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想起那个演讲“五气”的男孩，是不是因为当初我俩感情实在亲密，毕业后就不再跟我联系？这是心灵的辩证法，离开之后，孩子才发觉曾经的亲密，曾向我说过的私密话，曾经古怪的行为，是不“漂亮”的，也就不好意思再跟我联络。
除了语文天赋优异的极少孩子，一般都不很乐意参加，课前三分钟的演讲。只有阿保例外，他是理科优异而唯一酷好课前演讲的男孩。他对我的“个性”理念非常欢迎，是自觉追求个性的孩子。
阿保曾是举重训练队的，一米五二的个子很敦实，弹跳力极好，热爱运动。尽管不是青皮光头，但头发一向极短，虎圆的脑袋，黑黑的肤色，完全还是孩子的机灵劲儿。
他热爱演讲。一期每人一次的登台演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，只要谁不想演讲，他就取而代之。拿不出手的孩子总是有的，他的机会总是有的。
还清楚地记得，他作”五气的演讲”。
他登上讲台，突然拿出一瓶“光头”白酒，仰头就咕咚一口，然后重重地把酒瓶坐到讲桌上。前面一个男孩顺手拿起酒瓶，奏到鼻孔嗅嗅，点头轻声说，真的！
大家瞧着他，都愣住了：哪有这种演法？大家看他表情慷慨，仿佛要赴汤蹈火，不由得鼓起掌来。我悄悄立于教室后面的门边，不动声色。
阿保把稿子摔到桌上，拿起一支粉笔，开始边演讲，边在黑板上快速地画人的五脏。他不看稿子，沉醉在五脏的大气里，讲得声情并茂。寂静的教室响着他的铿锵之声，大家注视着他：何曾听过这样的演讲？
我感到惊奇的是，这哪儿是讲五脏之气？分明是把自己的个性融入五脏之气，五脏不过是他气概的生动比喻而已。听着他“指点江山，豪气贯天”的胸气，不由得肃然。
当讲到肝气时，阿保突然一跃而起：两臂撑着桌子，轻轻一下，跃到桌上。他并没有站在桌上，而是蹲在桌上，挥舞着右臂，讲得天地都变色了……
大家惊愕地瞧着他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。喝酒已出格，跳上讲桌，实在奔放得荒唐了吧？正当大家瞧着他，张开嘴巴，他又轻轻一跃，落到讲台上。嘴角挂着一丝笑意，镇定地拾起话头，继续演讲。
每讲到激情处，大家就热烈鼓掌。他已把听众的热情唤醒，大家也沉醉在他的演讲中。说实在的，以往也有不少精彩的演讲，但哪有他的个性？他的嗓音尽管不洪亮，却有种粗豪之气，跟他的脸相和身材都十分相称。
无论怎样激动，他都能很好地控制热情，不忘在准确的位置画出脏腑。五脏关系和谐，疏朗地合作，把人的五气有机统一。
听着热烈的鼓掌声，我不由得很激动，对他的热爱鼓胀在心头。孩子从哪儿来？怎么就看不出应试教育的痕迹？他是唯一保持天性的孩子—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天性。
从没有见过如此古怪又成功的演讲，把自由奔放的个性演绎得淋漓尽致。事后，我并没有跟他谈喝酒的事儿，觉得跟他讲这些，是很不恰当的。只问了他，稿子是不是自己写的。得到肯定答复后，我索要了稿子。
后来，他要求到我教语文的另一个班去演讲，我欣然答应。只有我才明白，他为什么要换个班级演讲。对于我的塑造强大个性的理论，他恐怕是最赞赏最理解的，显然把演讲当作超越自我的疆场。
十年过去，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样子。一次淘气中，他被另一个强壮的高个子抓住双脚提起，转了几圈，突然失手，于是门牙磕掉。对方家长赔了六千元，于是一颗白亮的种植门牙很显眼。
事故并没有改变他的性格，也似乎没有改变与同学的关系，还是那样生龙活虎的小个子。
大家还在谈他求爱的表演。拿着一枝红玫瑰，单膝跪到女同学面前……我想，他到底是玩笑，还是认真的？
诚然，阿保的行为是高度不规范的，但我不由得喜爱他，甚至含着几分敬意。大概，他才向我暗示，什么是真教育吧？
大概，也因为这些怪行为，他才不跟我联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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